發(fā)布時間:2025-05-11 18:57:57
小時候我家住在一個院子里,院子的正前方是大媽家的房屋,是坐北朝南的三間大瓦房,而我家的房子是坐西朝東的四間小橫房,也是土瓦房。在我們房子前邊留了一個道場,用來專門曬糧食,打糧食的地方,在道場的邊緣上,那里是我們家和大媽家的豬圈和廁所。半人高的豬圈圍墻,成為和東邊院子的隔墻。
東邊院子住的人家,我們稱他為大哥大嫂,雖然我們稱他們?yōu)榇蟾绱笊鋵嵥麄兊哪挲g跟我們的父母相當(dāng),只是他們的輩分低而己。
在我家院子口上,又有三間坐東朝西的大瓦房,是奶奶和三爹的房子,這樣我們這個院子就形成了一個三房相圍的內(nèi)院子。
院子的外邊,是一條穿越村子?xùn)|西的路。路外邊兒有一個很高大,很粗壯的柿子樹。柿子樹下是我們左鄰右舍常常聚集的地方。
在我家西邊院子住著兩戶人家,按村里輩份,我們稱她們?yōu)槎┖椭艽髬?。他們兩家共一個大院子,二嫂家有三間正房,兩間橫房。橫房和我家的房子背靠背,中間只有三尺寬的一個小巷子,那個小巷子平時不走人,就供牛來回走動,因為那個小巷的后邊,是我們家的牛圈。有時候牛角大了,寬了,就卡在那個巷子里走不出來。人還要去幫助牛順一下頭,才能出來。
二嫂家的橫房是做的廚房用,廚房開了一個小窗戶與我家的廚房窗戶正對著。有時二嫂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就會在窗戶上喊一聲,遞給我媽一碗,讓我家嘗一嘗。我家有什么新鮮好吃的了,也會從窗戶上遞一點過去,讓他們家嘗一嘗。
那時候物質(zhì)比較貧乏,每家只要吃點什么新鮮的東西,總是忘不了鄰居。在那個艱苦貧窮的年代,其實也沒什么好吃的,無非是誰家的南瓜新鮮上鍋了,誰家的絲瓜先吃上了,誰家蒸個饃饃,包個餃子的什么的??傊?,在吃的上面,但凡誰家吃個什么新鮮的東西,一定要給東家鄰居端上一碗,西家鄰居送上一碗。
和二嫂家互相送吃的,不單單從窗戶上,有時東西太多了,或者是湯湯水水不方便,就讓我們小孩子端上一大碗,穿過院子,饒到隔壁院子端給隔壁二嫂家嘗嘗,比如說,剛接上的新南瓜,比如包餃子,漏哈蟆咕咚等等。
每次送好吃的,我媽總會按排幾個孩子同時出發(fā),各家送一點,最喜歡送的就是,最近的同院子住著的大媽家。
二嫂兩口子生了四個孩子,雖然家庭負(fù)擔(dān)重,但是二哥和二嫂都年輕力壯,身體又好,所以在當(dāng)時那個年代,他們家條件還不算差。
二嫂勤勞能干,熱情,善良。我媽媽常形容她有牛一樣的力氣,還不怕苦,不怕累。二嫂和我媽媽一樣,也是選擇給生產(chǎn)隊里放牛,來掙工分兒。
放牛一個最大的好處,把牛趕到荒山上,牛自己吃草??梢愿梢恍┧交顑?,比如砍柴呀,割龍須草,撿桐子等等副業(yè),可以賣錢貼補(bǔ)家用。
在我們生產(chǎn)隊上,有五六個女人放牛,她們經(jīng)常一起把牛趕到很遠(yuǎn)的荒山上,然后大家都去砍柴??惩瓴瘢齻冺樦搅鹤影巡裉舻轿莺蠛笊缴?,順著山頂把柴滾到山下邊。然后再順著山梁返回去,趕著牛從另一條路回去,因為從那條路上回村里,會經(jīng)過一個大水塘。這樣可以讓牛喝足水,再回去。
因為二嫂年輕力壯,她總是跑得快一下,她每次提前把自己的柴,挑到后山梁上,然后把柴滾下山梁,立即去趕牛,每次她就讓其他人挑著柴直接回家,她一個人去趕上所有的牛,從另一條路上回去,讓其他人在家門口接牛進(jìn)自家牛圈就行了。
她常常這樣,從不覺得吃虧,總是身先力行為大家多做事,所以大家對她總是贊不絕口。
二嫂也是個熱心快腸的人,隊上無論誰家有事兒了,她總是積極的去幫忙,從來就不惜她的力氣,舍得出力氣,人又很勤快,深得隊上人稱贊。
二嫂在家,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在外,干活沒得說的。在家,也把家里料理的干凈整齊,屋里屋外經(jīng)常打掃的干凈如新。
即便是這樣,二嫂也常常遭受暴脾氣二哥的毆打。二哥有時候脾氣一來就把二嫂往死里打,打的二嫂嗷嗷大哭,傷心欲絕。
有時,二嫂正在屋里傷心大哭的時候,村里有人到她家借個農(nóng)具,或從她家門前過。她立馬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擦干眼淚,熱情招呼村里人:“進(jìn)屋坐會兒,來玩一會兒,來喝點兒水再走……”
有時,見到二哥打二嫂的時候,我姐姐們就去拉架,可拉也拉不開。二哥脾氣來了,誰都勸不了,依然狠狠的打二嫂。無奈之下,大家就去請來住在東院的大嫂子。因為大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二哥挺怕大嫂的。
大嫂子就是住在我們家東邊院子里的那家人。那家大哥和這個二哥是親兄弟。大哥是在城里邊糧所上班,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大哥常常不在家,大嫂是我們村里的老師,深得大家的尊重。所以每次大嫂一來,站在門口,就狠狠地把二哥批評一頓,二哥灰溜溜的不敢頂嘴。大嫂每次把二哥教訓(xùn)一頓,二哥要管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打二嫂了。
大嫂一家是我們村里的唯一吃商品糧的人家。他們家跟我們村里是不一樣的,在70年代,我們村里家家屋里的地面都是土地面,道場也是土地面。而他們家的房屋地上都是水泥地,即便是道場也有一塊水泥地,他們家每天掃的一塵不染,特別干凈‘。
村里的人,天天穿的灰土灰臉,臟兮兮的,可他們家的人穿的衣服都是整整齊齊的,干凈整潔。
大嫂很愛干凈,而且有潔癖。她不喜歡臟兮兮的孩子到她家里去玩。那時候農(nóng)村人都不用衛(wèi)生紙擦鼻涕的,孩子們有了鼻涕,往往掉下很長時,趕忙使勁一吸,“呼呼嚕?!坝治M(jìn)鼻子。即便吸不進(jìn)去的鼻涕,也是用胳膊袖子一擦,臉上,袖子上都是鼻涕。
大人要上工干活,掙工分。孩子們都是大一點的在地上走,小一點的在地上爬,一天爬到晚,渾身沾滿了灰和鼻涕,每個孩子臟的不成樣。
大嫂子每次見到這些孩子,都是遠(yuǎn)遠(yuǎn)的裂著嘴巴說:“嘖嘖嘖,臟死了?!边呎f邊遠(yuǎn)遠(yuǎn)的繞過這些孩子,生怕孩子們身上的臟,沾到她身上去了。
大嫂子在我們村里就是個獨樹一幟的人物,她不到別人家串門兒,也不喜歡別人到她家串門兒。但她仍然很熱心,我的父親有肺結(jié)核,一到春天和秋天的時候,一整夜的咳嗽睡不著,咳得聲音,他們作為鄰居都能聽得見。
往往這個時候,在早晨吃飯的時候,大嫂都會端著碗,站在那個半人高的圍墻邊,對著院子的我媽說道:“二嬸,二叔的病是不是又犯了,昨天夜里又聽到他的咳嗽聲了,整夜都在咳,二叔也沒有睡好覺吧。”
“是的,一咳一大灘痰呢,咳得臉都脹紅了?!?/p>
“二嬸,二叔的肺結(jié)核容易傳染,你們可是要注意消毒。二叔吐在地上的那些痰,一定要消毒。就用你們家燒柴火的“小灰“消毒。小灰在痰上面覆蓋一會兒,消了毒之后再掃,要不然話會傳染的,別把幾個孩子都傳染上肺結(jié)核,那可是遭大罪了?!?/p>
母親沒讀過書,也不知道這些知識。在那個缺醫(yī)少藥的年代,大嫂子又是個文化人,懂得知識比較多。她這么一說,母親倒是警覺起來。每次父親一咳嗽,就讓我們?nèi)ピ钐爬锱闲』襾砀采w,消毒片刻,再清掃干凈。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防范措施吧,父親肺結(jié)核二十來年,我們家無一人染上肺結(jié)核。
我們家姊妹七個,孩子多,家庭負(fù)擔(dān)重,加之我父親有病,所以家里日子過得特別艱難。不管日子過得多難,母親總是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們都去讀書。就在那一年又生下一個弟弟之后,那個弟弟尚不會走路,媽媽想讓己經(jīng)上了三年級的三姐輟學(xué)一年,把弟弟帶到會跑的時候再去上學(xué)。
大嫂子聽說后,堅決不讓三姐綴學(xué)。媽媽為難的說,其他的孩子都太小,抱不動這個小家伙。只能讓老三休學(xué)一年,等到這個孩子會跑,會爬了,讓其他孩子看著,三姐就可以再去上學(xué)。
為了讓三姐繼續(xù)上學(xué),大嫂子就同意讓三姐把弟弟抱到學(xué)校里去。大嫂子在講臺上講課的時候,三姐抱著弟弟坐在下邊兒聽課。等到三姐寫作業(yè)的時候,大嫂子就把弟弟抱到她的講臺上坐著,一手扶著我弟弟,一手批改作業(yè),或備課。
弟弟流著鼻涕,淌著哈喇子,大嫂子也不嫌棄了,就用手絹兒給弟弟擦鼻子,擦臉。有時弟弟臉臟的不成樣了,大嫂子就把弟弟帶到辦公室里,給他洗洗臉。
就這樣,我那個弟弟被三姐帶到學(xué)校里,有她和大嫂子輪流照顧了一兩年,終于會爬,會走了。就不再帶到學(xué)校里,由我每天拉著他一起,天天在村上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三姐又安心的上學(xué)了。
被大嫂子帶過的這個弟弟,由于自小受大嫂子愛干凈講衛(wèi)生的習(xí)慣熏陶,稍懂事后,也愛干凈,他從不用袖子擦鼻涕,衣服上沾上灰,也一定拍打干凈。所以,他的衣服總是比村里其他孩子干凈許多。
在七十年代,讓我覺得最熱鬧的事情,莫過于每到農(nóng)收季節(jié),麥子,谷子,黃豆等收回家,要在道場里曬焦,然后用連枷拍打收糧的情景。那期間,各家各戶相當(dāng)?shù)膱F(tuán)結(jié),只要哪一家連枷一響,其他人家能拿起連枷的,都抗著連枷來幫這家人打糧食。
左鄰右舍的鄰居都來了,往往一場打連枷,最少有十幾個人,他們分成兩排,一上一下的,交替著打,整齊又有節(jié)奏,氣勢上非常的好看,聲音又清脆。打完東家,去西家。人多好干活,大家在熱熱鬧鬧的歡聲笑語中,很快就把糧食收完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常覺得那打連枷的聲音,是豐收季節(jié)里最好的歌聲。
兒時吃飯,也是最歡樂的時刻。那個時候,我們家吃飯,習(xí)慣到院子外邊兒的柿子樹下去吃飯。
我們家有九口人,我大媽家有六七口人,都到柿子樹下去吃飯。二嫂家那個院子里的人,也到那個柿子樹下吃飯。這樣一來,我們院子外,那個柿子樹下經(jīng)常二十多個人在一起吃飯,十分熱鬧。
大家各端著自家的碗,聚在一起吃飯,邊吃邊討論各家的飯菜,或討論著生產(chǎn)隊上的事,或討論著怎么樣去賺錢,怎么樣生活更節(jié)約。
晚上吃過飯,大家又聚在柿子樹下聊天兒。夏天的時候,大人們搖著蒲扇,邊撲打蚊蟲,邊聊天。小孩子們聚在一起追逐打鬧,有時追著螢火蟲跑;大姑娘小媳婦聚在一起討論針線活怎么做,怎么美。男人們扎在一堆兒,聊聊廣播上的新聞,聊聊生產(chǎn)隊的事。
一年四季,只有冬天的晚上,外面實在太冷,大家才不會聚在柿子樹下聊天。而是早早的吃完飯,都上床睡覺去了。
在那個70年代,大家雖然都很貧窮,但大家互相幫助,熱情洋溢在每個人的心頭,但凡有點點好吃的,都相互分享給鄰居。但凡誰家有點兒困難,大家都互相幫助。但凡大家誰家需要勞動力,大家都一起出動。樸素,簡單的幸福感,讓每家過的很安心,很舒適。
到了七十年代末,大嫂子一家因為商品糧戶口,都遷到了城里去住了。他們的房子賣給了三隊上的一個人家,因為那家人的土地跟我們不在一個隊,便少了很多的聯(lián)系。
82年,一場洪水席卷了我們整個村莊,村莊的房屋都被淹沒的於泥洪水之中,我們家和周大媽家搬離原來的地方,買了隊上的廠房居住。二嫂子家和大媽家在原址又重新蓋起了新房。
后來,我們村兒轉(zhuǎn)成了蔬菜隊,再也不用種糧食了,也不用連枷打糧食了,再也聽不到抑揚(yáng)頓挫的清脆連枷聲了。
以前的左鄰右舍,都搬的距離遠(yuǎn)了,但感情依然沒淡,大家經(jīng)常還相互往來,見面還是親切的稱呼,常常相互串門,聊天。
多年后,我大媽,周大媽都因病離世。而我的母親也在2002年因為腦溢血突然去世。二嫂在門前公路上,過馬路時,被過往汽車撞了,不幸去世。大嫂子在城里住了很多年,退休之后,仍念念不忘我們的村莊,又回到了村莊,住了好多年,在八十多歲的時候也病逝了。
如今,我們整個村莊都已拆遷,都搬上了高樓大廈。村莊已經(jīng)沒有從前的一點痕跡了,那里也成了一個綠化帶。后面是高速公路,前邊兒是機(jī)場路。
兒時的村莊,就這樣消失了。曾經(jīng)的左鄰右舍也都先后離開了人世??伤麄兞艚o我們的精神財富,卻永遠(yuǎn)留住在我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