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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有株萱草花
發(fā)布時間：2025-05-12 03:01:05
在我住所的門前，有一株萱草花。
說是一株，其實(shí)是一簇了，只因為原先我剛種下它時，只是很小的一株幼苗，經(jīng)過一春一夏的生長，它的根在土里早已綿延開來，并在周圍各處展露頭角，如今已繁衍成一簇了。
這株萱草花原先生長在一個很不起眼的磚紅色花盆里，是前院的李伯送我的。李伯的院子里種了很多花，但都是種在花盆里，只見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幾十個花盆堆積在院子中間，周圍用一條繩子攔著，算作保護(hù)的“柵欄”了。春天里，有一次大家去他院子里看花，一些花已經(jīng)開放了，一片明媚。于是就有人想問他索要幾盆，都是開得正艷的，李伯只是盡情地一一炫耀著，好像完全沒有聽見的樣子，絕口不提贈花的事。我知道做人不能奪人之美，所以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開口向他索要。我也不很關(guān)心他那些正在盛開的花兒，我把目光停落在其中一個不起眼的花盆里，那個花盆里剛剛鉆出一棵很小的幼苗，它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不起眼，連同花盆一起縮落在其它高大花木的陰影里，很卑微很孤獨(dú)的樣子，我不禁突發(fā)憐憫了。它的根部扁扁的，好像很缺乏養(yǎng)份的樣子，但它的小葉子卻明顯分成兩排向兩邊整齊伸展著，我對它突發(fā)好感了。
“這是什么花？”我問李伯。
“呵呵，我也叫不上來，你喜歡嗎？喜歡就拿去?！崩畈@出很大方的樣子。
就這樣，我成了它的新主人。
我認(rèn)為花草是有靈性的東西，不應(yīng)該圈養(yǎng)，應(yīng)該讓它盡情地生長。正好我的門前有一小塊空地，我就翻了土，并從附近的林子里挖來一些已腐爛發(fā)黑的枯葉摻在泥土里，以作肥料，用腐爛的枯葉作肥料兼可起到松土的作用，這是我從書上看到的。我小心翼翼把盆里的幼苗移出來，栽到門前的泥土里，并給它澆了一些水，從此盼著它一天天長大。
這棵幼苗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很快生長起來，葉子變得更加碧綠修長了，它的根部一天天向周圍擴(kuò)展著，從地底下很多處又伸出綠芽來，這些綠芽漸漸又生長成修長的葉子。它日漸繁茂起來。但我始終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雖然不知道，但我一直關(guān)心著它的成長，我常常在落日的黃昏不忘給它澆上一大盆的水，而在早晨，我會用手把水慢慢地淋灑在它密密的葉子上，淋去它身上的塵埃，還它一個清秀的臉龐，讓它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夏天快過去時，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從它各處的根部，也就是兩排葉子中間伸出一挺挺硬實(shí)的莖來，這些莖伸展得很快，并在頂端分出很多杈來，每個杈上都生長出很多長形的花蕾。有一天早晨起來，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一朵花蕾已經(jīng)綻放了，幾片金黃的花瓣完全張開了，像一只蝴蝶停在上面。我的心不由得一陣振奮，想不到它會這般優(yōu)美。
“這花真漂亮，是什么花啊？”鄰居見了贊嘆地問我。
“蝴蝶蘭！”我微笑著脫口而出。
老實(shí)說，我早就想給它起一個名字了，它的葉子碧綠修長，是我喜歡的蘭草一樣的柔美姿態(tài)，這“蘭”字早在我心中醞釀已久了，如今見了這般艷麗的蝴蝶一般的花朵，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我喜歡這個名字。
?如今，已是秋天了，它的花蕾逐漸多了起來，花開的也一天比一天多了。很快，我發(fā)現(xiàn)這花有一個習(xí)性，就是晨開暮合。早晨若是起得特別地早，天還未放亮，你會看不到任何已開的花朵，過一會天色稍微明朗了，花兒才開始漸次開放，每一朵花只有一個白晝的鮮活的生命，到了黃昏，它那完全張開的花瓣奇跡般向上收攏，最終閉合起來，并在頂端纏繞打擰萎縮，但它并不就此輕易脫落，它以后的日子就是漫長的等待，等待顏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退，等待水分一天一天耗盡，一直等到身下孕育出黑色的果實(shí)來，還是那樣留戀不舍。
?我的“蝴蝶蘭”日復(fù)一日地盛開著，每個人來了都會贊嘆。也沒有人對這名字提出異議。我也很沉醉于它，沉醉于它的美，沉醉于我給它起的好聽的名字。每次見了李伯，我都會忍不住夸耀一番，并感謝他送了我一盆好花。李伯見了卻不以為然，說雖然好看，但根本比不上他院子里那些花，甚至比不上他的旱蓮和刺梅。我不禁在心里微笑了，我才不喜歡你那些帶刺的盆花哩，長得低矮丑陋，光禿禿的，沒有多少葉子，不小心還會受了它的傷害。怎比得上我的“蝴蝶蘭”？修長的葉子自不必說，只看這挺拔的莖吧，它高高地從葉子中挺立出來，有著脫俗的傲世獨(dú)立的姿態(tài)，它的莖端開滿艷麗的花朵，花朵的花瓣向各個方向盡力伸展著，微風(fēng)吹來，花瓣顫動不已，像一只只振翅欲飛的蝴蝶。這么美麗的花，如果化為人形，該是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你家萱草真漂亮！是我爸爸送你的那棵吧？”有一天，李伯的女兒見了也贊嘆道，“聽說他送你了，這萱草是我從學(xué)校里剜來的，我爸爸當(dāng)時瞧不上它哩！說是玉米苗，幾次想給拔了，幸虧送了你，你是個真正懂它的人！”
?萱草，多么熟悉的名字！以前只在書里讀到它，卻不知它的具體模樣。李伯的女兒還告訴我，萱草就是金針，花可以吃的，它還叫忘憂草、療愁草，看見它，你就會開心，就會忘掉憂愁的。
?關(guān)于金針，我是知道的，小時候家后園子的樹底下有一些，爺爺常在早晨摘了一些帶回家來，都是尚未開的金針花的骨朵，叫金針骨，上面常沾滿了露水，母親炒菜的時候會把它洗凈后一起放進(jìn)去。但我不知道金針就是萱草了，我清晰記得金針的花是很大的，有我的“蝴蝶蘭”花兩倍大。也許它們不是同一個品種吧，我心里想。
?萱草又叫忘憂草、療愁草，這我是知道的。我不禁想起《詩經(jīng)》里一首名叫《伯兮》的詩來：
?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qū)。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這詩里的諼草，指的便是萱草，朱子注的詩經(jīng)里，曾解“諼”為忘憂之意，所以萱草又有忘憂草的美名?！恫狻穼懗隽艘粋€女子對久役不歸的愛人的思念，癡情的相思讓她心痛，于是想起可以忘憂的萱草來，想得到它，想用它來療治自己的憂傷。
?想不到這小小的蝴蝶一般盛開的萱草花竟然可以穿越兩千年時空，停落在古代一個女子對心愛的男人的思念上，兩千年而過，它一定背負(fù)了太多的憂郁，背負(fù)了太多癡迷的目光。我不禁對它感嘆了：美麗的萱草啊，人們又叫你忘憂草，你真的能使人忘記憂愁，療治人的相思之痛嗎？早晨初見你時，你向我盡情展露美麗，我當(dāng)然是激動而滿心歡喜的，但每至黃昏，你為什么又早早地斂起笑容、暗暗閉合了呢？難道你自己也有憂愁嗎？你也會感到落寞嗎？
這些日子，正是萱草花盛開的季節(jié)，但我的心情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的快樂明朗起來了，每天清晨，我早早起來，守著它，看著它漸次開放，同時也看到了它黃昏襲來時的無可逃避的憂郁的目光。我對它日復(fù)一日地更加憐愛起來，照料也更加無微不至了，我常常在黃昏，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它底部已枯卷的葉子，用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拔去它周圍竄出的一棵棵纖細(xì)的雜草，然后用我纖細(xì)的手指蘸取清澈晶瑩的水滴，緩緩漓灑在它碧綠的葉子上，緩緩漓灑在它即將閉合的花瓣上，我要洗去它的滿面風(fēng)塵，還它一個潔凈之身，我要讓這些花兒干干凈凈而來，干干凈凈而去。它是美麗的化身。
我也日重一日地感受到它的憂愁了，它每天迎來日出，送走日落，它的花兒只有短短的一晝，它的青春的花朵只是曇花一現(xiàn)了，它更多的是黑夜，是沉寂。它更是哀愁的化身。
我的萱草花，我美麗的萱草花，我不要你驅(qū)走我的憂愁，兩千載而來，你已經(jīng)背負(fù)了太多的憂郁，我只要你陪伴我，我愿意和你一起走進(jìn)憂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