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25-05-11 20:04:46
在嘗過苦樂悲歡后,許巍沒有成為崔健,穿過幽暗的歲月,他成為了一個發(fā)著光的普通人。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的少年,如今也行盡天涯靜默山水間,歸順于平淡的生活,追尋著那道屬于自己的光芒。
暌違已久歸來,他不再是少年,卻也不是庸常的中年人。
在曠野,那些惶然與不甘都已遠離,剩下的只有靜謐,52歲的許巍終于可以睡得好一點。
1990年,崔健在西安唱了一首歌,叫《一無所有》。“我曾經(jīng)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
那是激情又充滿詩意的年代,人們癡迷地追求知識與藝術(shù)創(chuàng)作,音樂更是人們表達自我的方式。
中國的搖滾樂,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應(yīng)運而生。
嚴肅板著面孔的時代,崔健的陣陣嘶吼讓臺下的觀眾陷入了瘋狂中,這其中便有許巍。
他站在人中,聽到崔健的一聲吶喊,瞬間戰(zhàn)栗不已,心想:原來歌還能這么唱!
吶喊過后,有些不可名狀的東西已在少年的內(nèi)心發(fā)生著改變。
22歲這年,許巍感覺生命有股狂熱洶涌而來,當看熱鬧的人遠去,他決定用一生的時間去玩搖滾樂。
2019年夏天,合肥濱湖國際會展中心場館內(nèi),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上萬人的到來只為一人,他的名字叫許巍。人的嘈雜很快停止,燈光暗了下來,聽眾們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舞臺中央的巨大藍蓮花開始旋轉(zhuǎn)上升,氣氛靜謐,仿佛大家都在屏住呼吸期待著什么。許巍出來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看上去平和而淡定。放大的現(xiàn)場鏡頭里,他的皮膚有些粗糙。
“當我平靜時,我發(fā)現(xiàn)這才是正常的狀態(tài)。我作為普通人,所有的東西跟別人都是一樣的?!?
舞臺上,他多數(shù)時候彈著吉他淺淺吟唱,唱到盡興處會跑到吉他手李延亮身邊,對彈一段solo,氣氛明媚溫暖。
《無盡光芒》中包含10首歌曲,詞曲創(chuàng)作都由許巍一手打造,“有感而發(fā)”是他做該專輯的初心,專輯沒有主打歌。
愿所有的悲傷
都化成喜悅的力量
就像你愛這世界
你無盡的光芒
當最后一首歌唱完,舞臺背景顯示出《無盡光芒》的專輯封面,一輪紅日懸掛在地平線上。
全場大合唱的時候,鏡頭隨機給觀眾特寫。很多人的穿著都“不夠搖滾”,甚至有些普通,從高處看去,一片光海。沒有人站起來,沒有人說許巍牛逼,沒有人喊搖滾不死……一切都在靜靜流淌著,回韻悠長。
其實2012年到2018年這六年時間里,許巍并沒有閑著,創(chuàng)作無時無刻都在進行。
新專輯里10首歌的靈感出現(xiàn)在車上、飛機上、火車上……只要有感覺,任何時候他都可以創(chuàng)作。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的少年,如今也行盡天涯靜默山水間,歸順于平淡的生活,追尋著那道屬于自己的光芒。
他像毛姆筆下的查爾斯,“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可33年前的許巍,并未如此平和?!拔矣X得我一定要做崔健這樣的音樂,我要像他一樣,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能力,但我想嘗試?!?
許巍的人生,從18歲開始是反叛的。
18歲之前他生活在父母的期望里,考上大學,進中科院是父母給他定下的目標。可許巍只想做音樂,和所有想要表達自我的年輕人一樣,他也買了一把吉他。在高考前,他背著吉他離家出走了,開始了走穴演出的生活。
從福建到廣州,許巍跟著搬運工人一起坐大卡車,又要幫著搬樂器。從晚上八點到凌晨四點,當天演出完連夜拆臺,再坐大卡車去下一個縣城搭臺。
選擇夢想像是選擇了一種困窘,餓的時候一天吃一頓。那年他18歲,不曾覺得痛苦。許巍把那段日子,看成是動蕩的歲月。
之后的他在西安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取名叫“飛”。同年12月,他們舉行了首次公演,獲得不錯的反響。
遺憾的是,盡管人們對這個年輕的樂隊一度充滿了期待,他們還是解散了。解散的原因很現(xiàn)實,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談什么音樂與夢想。原本五人的樂隊,最后就剩許巍一人。他陷入苦悶之中,在一種極度無奈和近乎絕望的心境下,寫出兩首作品《兩天》和《青鳥》。
“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
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
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
一天用來希望,一天用來絕望”
粗糲的躁動中,是迷茫與不甘。1994年,許巍帶著這兩首歌的小樣,去往北京,他相信自己可以成為崔健那樣的搖滾歌手。很快,紅星音樂生產(chǎn)社簽下了許巍。他的《兩天》與崔健的《一無所有》一起被收入《中國當代詩歌文選》。
正在他意氣風發(fā),紅星音樂的老板陳健添,跑過來跟他說:“你形象一般,你不像鄭鈞那么偶像,想要把你捧紅太難,而且你的音樂太另類了?!?
這一年,竇唯、張楚和何勇作為魔巖三杰,在香港紅磡鬧出了大動靜。
黑豹的“穿刺行動”也開始巡演,崔健早已遠赴柏林,大談《一塊紅布》時說:“藝術(shù)沒有政治的目的,但有政治的責任?!?
而彼時的許巍,還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北漂。
1997年,在北京西郊一個6平米的宿舍里,他寫出了第一張正式專輯《在別處》。在這張專輯的名單中,我們能看到許多響亮的名字:制作人張亞東,吉他手李延亮,鼓手趙牧陽……當時竇唯、高曉松都在錄音棚外頭看:這哥們太牛逼了。
樂評人李皖將《在別處》視為當時最吵鬧的中國音樂,又厚又重的噪音流,足以把中國土搖青年震懵逼。
可這終究是少數(shù)人的狂歡,這張專輯并沒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對許巍來說,生存仍是一個無法回避的難題。那年,他29歲。
許巍在重重的打擊與壓力之下,得了抑郁癥。每晚都失眠,要靠安眠藥度日。走在唱片店里,看著一百塊錢的原版CD,他非常想聽,可是根本買不起。最慘的時候,他為了付房租,將自己最心愛的電吉他賣了,一轉(zhuǎn)身就淚如雨下。
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折騰下來,讓許巍徹底迷失。在生存面前那純潔的理想,原來是那么脆弱不堪。那段日子,鄭鈞和葉蓓常常給他打電話:“你需要錢嗎?”許巍總說不要。
2000年,他靠吃藥錄制了第二張專輯《那一年》,反響依舊平平。
許巍和紅星社最終解約,頭也不回地回到了故鄉(xiāng)西安。
這么多年,搖滾歌手的理想,推著他不斷往前走,突然就消失不見,人生的全部支撐都崩塌了。在最為抑郁的日子里,他多次想從樓上跳下去,結(jié)束一切。
“你每天要和一萬個要自殺的念頭去作斗爭,再用一萬零一個念頭去戰(zhàn)勝它”。
他總是忍不住和父母交代后事,那時候許巍對生活失去了信心,以為真的過不去了。
還好在最低迷的時候,有家人的陪伴。一天,許巍獨自走在西安的街上,突然聽到天橋下的流浪歌手在唱自己的歌,深情而真摯。
他聽完,紅著眼睛走了。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反思自己:為什么我就不能老老實實過日子?為什么我從小到大,就一定要成為一個什么什么人?
許巍開始學習傳統(tǒng)文化,研讀 歷史 ,每天準時起床,堅持鍛煉。他嘗試在創(chuàng)作里滲透禪意,后來又從論語、中庸、道德經(jīng)一直到佛經(jīng)、佛法,認真研究。
最終,佛教的信仰給他帶去深刻的轉(zhuǎn)變,“它讓我走過去,三十歲,我會反思自己,看到太多問題,就開始自省了?!痹S巍自我救贖后,放下成功的執(zhí)念,決定做個普通人,挺好。
放過自己后,他聽披頭士,感受到音樂的力量不再是之前的鋒利與控訴。音樂是可以救人的,它成為一種救贖,它救了他。2000年,宋柯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幫葉蓓的新專輯《雙魚》做制作。
許巍輕松地重回北京,也在2002年出了自己的第三張專輯《時光漫步》。彼時的他扎起長發(fā),穿著牛仔褲,臉上有了溫暖的笑。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fā)覺腳下的路”
《時光漫步》這張專輯一經(jīng)發(fā)行,讓許巍火得一塌糊涂。
那首《藍蓮花》傳唱度極高,成為了經(jīng)典。在外人看來,一度頹敗的許巍,終于迎來了事業(yè)的巔峰。在鄭鈞、老狼、樸樹、葉蓓等民謠和搖滾歌手都還在賣力做唱片的年代,許巍不僅沒被市場淹沒,反而站穩(wěn)了腳跟。
他不需要佶屈聱牙的字句,用平實無華的歌詞與曲調(diào)就能將聽眾們吸引。
最終能幫到許巍的,還是音樂。他那顆對音樂赤誠的心,從來不曾改變過。
2005年8月13日,北京工人 體育 館。這是許巍首次大型個人演唱會,臺上的人露著靦腆的微笑,臺下的人等了十年。
當背著吉他的許巍望向萬人的場地座無虛席的時候,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他在26首歌里唱完了自己過去的十年。
“我覺得跟做夢一樣?!?
那晚,崔健也在現(xiàn)場。很多年以來,許巍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不管喜怒哀樂都是自己在折騰。突然有一天他要開演唱會了,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有那么多的人在和他一起成長。
那一刻,他不覺得孤獨了。后來,他說:“很多東西突然在改變是因為從原來一個文藝青年或者說覺得自己是藝術(shù)家什么的,突然心態(tài)有改變,就是其實我是一個老百姓,我就是一普通人?!?
七年后,許巍活得更為透徹了,他寫了一首《空谷幽蘭》,字里行間滿是禪意。
在對生活有了深刻感受后,許巍開始歌唱外界萬物,詞曲里少了偏執(zhí),多了些對過往歲月回望的赤誠。唱歌的人釋懷了,可搖滾青年們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甚至有人開始罵他是搖滾叛徒。他們覺得許巍變了,不再吶喊的作品變得像背景音樂。對此,許巍說:
“一個人連生活都成問題了,你還指望他去聽搖滾?背景音樂挺好的,可以讓我的心靈變得很舒緩,同時讓我很放松,我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時至今日,外界對他的音樂“是否搖滾”仍在爭辯。爭議還在繼續(xù)著,而許巍已默默走到了更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是自己的內(nèi)心,他不再向外界索取。2014年,許巍開啟了英倫之行。
也是在那年,他將一個刻有“許巍xuwei”字樣的磚頭,鑲在利物浦洞窟酒吧的名人墻上。
這個酒吧,是披頭士樂隊的成名之地。
而許巍,成為了這面名人墻上的第一位中國音樂人。
2013年高曉松創(chuàng)作了一首歌,名叫《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他寫完后,覺得只有許巍可以將這首歌唱出它應(yīng)有的味道,然后把稿子放在一邊。高曉松覺得作品寫完之后,如果過了一年還能再想起來,就證明這首歌還不錯。
2016年初,高曉松想起了那首歌,最終由許巍演唱了《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這是他第一次唱由其他人創(chuàng)作的音樂作品。有聽眾聽這首歌時,一直期待著高潮,聽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沒有高音。
生活本就是平淡,雖不止眼前的茍且,但也要默默追逐自己耀眼的瞬間。這年,有人問了許巍一個問題:假如穿越回二十年前,會對那時候的自己說什么?許巍回答:
“玩開心點,愛誰誰。”
如今的他在北京西郊農(nóng)村,租了一個果園,住在里面專心做自己的音樂。他越來越喜歡清靜了,鮮少去人多的地方。每天在家中寫歌,讀書,不再輕易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
聽眾們早已放棄捕捉許巍的日常生活,他不用微博,也不參加綜藝,不領(lǐng)獎,不接受訪。
在真人秀場,前輩們被請去綜藝里重新發(fā)光發(fā)熱,為鮮肉保駕護航。
大師出山,既搶手又場面。這些他都明白,卻依然拒絕。
吉他手李延亮說:“這是種精神潔癖,他覺得不好的東西,會選擇躲避?!?
有些事,不是不會做,是不愿意。一個能把全場幾萬人唱得熱血沸騰的男人,卻無法在鏡頭前流暢地講幾句場面話,這是許巍的選擇。
面對如此平淡悠然的日子,他很滿足:人生三大悲,少年得志,中年失業(yè),晚年入花叢。還好,我都沒有。
這幾年,他反復(fù)觀看《我在故宮修文物》這部紀錄片,里面的師傅在離開工作之后就過著平淡的日子。這類似他當下的狀態(tài),不疾不徐。許巍每天看日出、喝茶、彈琴,研究佛家文化。他以一個音樂人,而不是流行歌手或搖滾明星的身份,認真生活著。生活中的許巍比普通人還普通。
個子不高,長相平平,板正的寸頭,面對鏡頭緊張到不行。把這樣的許巍丟進人海,真的會瞬間“悄然無蹤影”??墒沁@樣一個人,拿起來吉他,就像變了一個人,自信和底氣充盈他的身體,整個人都變得精神奕奕。
“所有人在年輕時最好有點理想,而年紀大一點的時候也要保持一顆少年的心,不要到了年紀就老氣橫秋?!?
2020年7月21日這天,許巍52歲了。
和二十多歲的時候一樣,他唱的還是自己。只不過他早已從過去的悲傷,轉(zhuǎn)變成了現(xiàn)在的平靜,詮釋出自己的慈悲。
在一些許巍的鐵粉看來,許巍依舊是個少年,他們稱他為“許少年”,覺得他還有一顆赤子之心。其實暌違已久歸來,許巍不再是少年,卻也不是庸常的中年人。
2019年,許巍出了新專輯《無盡光芒》。唱片封面寫著: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這或許也是彼時,他的心境。
經(jīng)歷了青年到中年,如今的許巍大隱隱于市,沉浸在充滿禪意的音樂世界里,褪去了《在別處》里的迷茫,迎來了《無盡光芒》里的溫暖。
不知他是否還會想到1991年,自己拒絕了第四軍醫(yī)大學的保送名額。
那時,他找領(lǐng)導們解釋:“我要做崔健那樣的人,崔健特別棒,很厲害,是中國最牛逼的……”
他們當然不會理解,且反問他:“你確定你能成為崔健嗎?”
30年時間匆匆而過,讓人猝不及防。在嘗過苦樂悲歡后,他沒有成為崔健,穿過幽暗的歲月,他成為了自己。
在曠野,那些惶然與不甘都已遠離,剩下的只有靜謐,許巍終于可以睡得好一點。